今天已经是第三个星期六了,外面骄阳似火,气温报了36度。 家里一个人也没有,我洗完衣服,
就看书,但脑子里老是出现她的影子,想象她现在正在干什么。今天一早,我就想,碰巧她今天会给我打电话,她是知道我周六上午总在家。九点以后,我心想没指望了,这是我一厢的心里怀念。她走了整二周,我一点她的消息也没有,让人为她担心。盼望下周能有她的信。二周内,没有一天我不思念她,有时我强制自己想些其他什么事,把注意力引向它处。但这种努力是暂时,短暂的,思念却是长久的,强烈的。我想到了许多事情,并把它们串联起来,用探索的方法去推理她的婚前的生活,婚姻以及她强烈出国的原因。这是我的推理,记述如下。如有一天能得到证实,我将很高兴。
文革中,她的父母受冲击,下放到某县农场,并随身带了二个学龄前女儿, 她和她姐姐。她在农村长大,读书很聪明,也很用功,在那个农场算是拨尖的,高中毕业后被选送入一座本地中学当教师,尽管她工作负责认真,但她从不甘心把自己的青春及人生抛洒在这落后的小乡镇上。那年头,她父母已落实政策并带了她的姐姐回到市区,留下她一个人,孤苦伶仃,越这般环境,她越奋发读书学习,特别喜欢外语。
功夫不负有心人,她终于如愿了,考进了上师大外语系。读书期间,她依旧奋力拼搏,但既便是成绩很优越,她也不能不回乡镇重操教书旧业,因为她读书期间是带薪的,并有约束,学成后回去服务。尽管她很不愿意,但却无可奈何。她总觉得自己的事业和人生不应该在这小镇上,社会对她很不公平,她想摆脱这困境,却一时无路可找。年龄的增长,使她愈来愈忧虑和焦急,但她宁可不谈恋爱。她一心想回到城市工作。但回城市工作的最大障碍是她的农村户口,这就像一条锁链一样缠得她不得动弹。她苦恼,奋挣,但无济于事。终于有一天在一位朋友的介绍下,她去了一家贸易公司当秘书,她感到很新鲜,也很振奋,处于市区,离家近,一切都与农村不同,她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。由于她品貌兼优,很快得到公司经理的赞赏,并提出做他的儿媳。他的儿子目前正在澳洲。她受宠若惊。前景是美好的,她曾经梦想,但不敢去实现,若能结成姻缘,那么她所留下的一切问题都解决了,户口,工作,婚姻,前途,更重要的是能在国外实现人生的自我。她答应了这门婚事,尽管她还未曾见过自己的爱人,同时并不太了解他以前为何同前妻离婚。她把自己的一切都押上去了。从此以后她再也没回到那个小农场。她开始纺织自己的新梦。一年后,她去香港完婚,然后开始申请探亲。在这一年的时期内,她显得很苦恼,那种养尊处优的生活并没有给她带来快乐,相反,她整天被困守在家里,无事可做。以后认识了一位朋友,在他身上她发现了她自己,她得到理解,帮助,有了共鸣;她变得快乐了,这时的她是她真正的她,但她真正的梦还是国外。终于她如愿以偿,她飞走了。她有了一个自己的家,一座房子,有了自己的工作,一片店,但她倒底对自己的丈夫有多少了解?有多少爱呢?她盼望有一张绿卡,这样她就可以在那长期居住了。但以后的一切又将会如何呢?...
她的过去怎样,或她过去是怎样的,我说实在的不关心, 我仅关注她的将来。我敬佩她的勇气,能博击拼杀,踩着一条路走到底:第一步婚姻,出国,她很成功,她没有恋爱便有了婚姻,这是她博击的方式,但婚后她可以恋爱的,只是各人选择的路不同而已,或许她的人生观与众不同,但处在她的位置,设身处地想一想,她的行动是不可指责的。第二步,在国外组织家庭和继续生活下去,这需要她自己 的奋斗和执着的追求,能成功吗?说我关心她将来,是因为我有我和她的过去,过去的一年我认识了她,成了朋友,成了恋人,她确实是个好姑娘,聪明,上进,有信心,有理想,还很天真。她生活的方式和对待人的感情都证实我的推理,她是这种姑娘,会采取一些惊人的手法去实现自己的理想,甚至牺牲自己。我对她走的路十分理解,在这方面,她与传统的中国人有所不同。我就是这么个人,有点顾前詹后,该果断时却犹豫不决,想得太多了就显得缺乏冒险精神。她却相反,喜欢冒险,博击风浪。在澳洲有四万中国语言生,明年是最后一年,不知澳政府会公布什么新政策。但她的目的很明确:拿绿卡。这也许是大多数海外留学生的愿望。一方面生活很窘迫,工作难找,有的“黑”户口还得躲避警方;一方面却不愿回国,好像没混出个人样,难见父老乡亲。我最近读了许多中国留学生文学,不管是美国,日本或澳洲,留学生生活艰难,沦落人下人的情景却是十分普遍的。他们感叹为何要出洋,但却又不甘这般回归,心态十分矛盾。一年内要么拿到绿卡,要么“黑”了。我分析她个性和气度,她会的,她不会惧怕那种躲躲闪闪的生活,反会觉得很有趣,因为对她来说,生活还没真正开始。没尝到甜头她是不甘罢休的。再说,她即使回国,一切得从头开始,首先是要有个家,房子,户口,工作...她现在出外, 毫无后顾之尤,该痛快时便痛快,这也是她的性格。我不由想到目前上海有许多“外来妹”,就说我每天买菜的地方,这些外来人占一半以上,她们摆了摊,吆喝着行人,她们是二道贩子,有的姑娘很年轻,却未老先衰,怀里抱着一个,身边拖着一个,又黑又脏,满脸污垢,穿着破烂,一付老是睡不醒的愁容。这些人晚上据说群居在某处,或搭建一个棚,不论春夏秋冬,生活一个调,她们也仅能养家糊口,以前她们还从事粮食买卖。如果把上海比做现代化城市,就好比澳洲,而这些“外来妹”比做留学生,我看有相似之处,上海人都看不起这些外来人;而洋人也看不起华人。外来人混一天算一天,而语言生亦一样,他们明知道艰辛,失业比率高,却非要呆在外。虽然她们梦中的国外什么都比国内好的现实已破碎,但他们仍企想着末来。人类共同的顽固性,这就是这些语言生!
我希望她不要太坎坷了,毕竟她没真正遇到坎坷。她应该博击, 但不能不顾现实。不管怎样,我愿她能如愿以偿;不管人生道路怎样,对每一个人来说都曲折漫长的。
1993年7月10日